爸爸曾經問過我,要不要去加拿大發展,就跟我上頭那七個兄弟姊妹一樣都到母親那裏去,留在加拿大比較有國際觀。
那年我剛符合考公務員的年齡資格,望著爸爸一個人坐在藤椅上時,我想都沒想只是淡淡的搖搖頭說我要留在台灣。那個年代大學是很高不可攀的地方,雖然爸爸沒有反對她繼續學習,但最終選擇了考公職。
「你呢?不過去跟媽媽們一起生活嗎?」那年、我順口的反問並沒有獲得答案,只是看著爸爸轉過頭笑著繼續看著電視上那荒謬的港劇,有些皺紋的手指下意識的撫弄著小茶几上的留蘭香盆栽。
那時我反問後有點後悔,問了一個明知故問的問題,望著早已灰白髮的爸爸一手挽著那支黑檀鑲銀的柺杖,一手撫著留蘭香的葉子時,內心充滿了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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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呂勤,是呂家最小的小女兒,雖然跟上頭那七個兄弟姊妹完全沒有血緣關係,卻是唯一一個跟爸爸有血緣關係的女兒,是身為Omega的爸爸懷胎在關渡醫院生下來的。
我有兩位媽媽,也有兩位爸爸,我分別喊她們母親與媽媽還有父親與爸爸,別的家庭都是只有兩位,但我卻有四位,聽說是早些年動盪不安的香港社會造就這一切錯綜複雜的關係,但這對我並沒有實質上的影響。聽著電視上那流利的粵語,長期在台灣生活的我,在我這一代已經不太會說些太難的粵語了,聽倒是還沒有問題。生活上主要說著普通話,還有潮州話也會一些。
腦海裡浮現了小學時父親手把手教著她潮州話的樣子。他突然想起年輕時候父親的容顏。那年他才小學四年級,還未達到一個分化的階段,就讀國小的她把偷掀她裙子的男同學痛打一頓。
被老師通知的父親,行動不便的杵著拐杖來學校接我,本以為會被狠狠的教訓結果父親只是要我低下頭跟他一起跟對方以及老師誠懇的道歉,然後說後續會處理賠償事宜,畢竟我把對方的兒子打成了豬頭。
父親緊緊握著我的手兩人就沿著人行道慢慢的走回家。在路上,他只是摸摸我的頭然後說。「做得好,但下次下手輕一點。被欺負就要反擊但千萬不能去欺負人。」
到家後父親跟爸爸說沒什麼大事有好好跟對方道歉了,雖然爸爸懷疑了三秒但最終也放過質疑我們兩的機會。
或許是我的個性比較外向好動,跟父親在相處的時候總是比跟爸爸相處時還要來的自在些,但這不代表我不喜歡爸爸,只是用不同的方式愛著他而已。
小時候我不是很喜歡呂勤這個一點都不女性化的名字,但爸爸說是順著上頭的兄弟姊妹順序下來的,代表著做人要克勤克儉。
倒是父親給了我一個小名叫做”玫瑰”,他說這名字對他們倆有特別的意義,彷彿紀念著他過往的歷史回憶一樣。
還記得小學的某個假日父親抖抖圍裙幫自己繫上腰,也給了呂勤一個碎花小圍裙時,父親說趁著爸爸不在來做點心吧。聽到點心呂勤小小的心思只想到那些蛋糕餅乾糖果,兩隻眼睛睜的發亮的頻頻點頭。
可惜沒有她想像的簡單,麵粉盆攪個兩三下她就覺得手痠的抬也抬不起,哆嗦的到最後,那個下午呂勤只是抱著她心愛的小熊靠在冰箱旁的椅子上等著等著就睡著了,連臉上的麵粉漬也忘了擦乾淨。醒來時發現父親已經把烤的酥香的菠蘿油放在桌上了,中間還擺了一些粿條、蘿蔔糕等等的小點心。以及呂勤最興奮的蛋糕,當她開心的衝到桌邊想戳戳那個蛋糕時,爸爸輕輕的敲了呂勤的手背要她洗好手才能摸食物。
嘟著嘴想抗議,那還圍著圍裙的父親正攬過爸爸的腰偷親著爸爸的臉頰,形成一物剋一物的概念。那句生日快樂從父親的嘴裡傳遞出來時她才知道原來今天是爸爸的生日。
父親跟爸爸非常的恩愛,這是她從小到大對他們最直接的註解,雖然爸爸總是會制止父親在呂勤的面前做些太親蜜的舉動。但除了工作需要幾乎無時無刻都是出雙入對的狀態她仍舊至今印象深刻。要說父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爸爸,也不為過。在她的記憶裡多數時有爸爸拖沓的腳步聲,一旁一定會有父親拐杖敲打的聲響。而且不論是哪一個,在下課接她回家的時候永遠都是西裝筆挺的在大門邊等候她出校門。
聽說以前是住在郊區的,但在她三歲的那一年就搬到了這個市中心來,為的就是讓她受到良好的教育。
雖然公寓有電梯,但多少要攀爬一些樓梯對父親還是略顯吃力,尤其在她一天天的長大而爸爸與父親越漸年邁的時候,她越覺得自己集結了一切的寵愛。
在他國中時期來到了分化的那一天,果不其然的他繼承了父親的血統成為了一個優秀的Alpha,帶著淡淡的梅花香味,表示著第二性徵的轉換完成。
父親是個男性Alpha並不知曉女性Alpha是否有需要特別注意的部分,所以那年暑假,一家人就飛到了加拿大與媽媽們還有其他的兄弟姊妹相聚了。
她沒有因為陌生而被排擠,跟其他的兄弟姊妹比起來她明顯晚生了許多,但大家也都相處的不錯,幾位哥哥也都成家立業有自己的家庭,或許是男多於女的關係,其中身為Alpha的晴媽跟她說了好多生活上的注意事項,也很真切的把自己當成親生女兒教導著,手把手的捨不得放的牽了她好久。
她第一次看到父親身為Alpha的威嚴在晴媽面前消失殆盡。
反而是小雪媽媽跟爸爸很談的來,兩個人坐在庭院喝茶的樣子就像一幅畫。溫溫的淡淡的,看著就覺得舒服。那年暑假她在加拿大很開心,但怎樣開心都還是覺得待在台灣的小公寓裡最舒適。
待她較為獨立後,多少會在長假時往返於台灣與加拿大之間,不過爸爸與父親也就沒有次次都陪同了。
她以為日子會就這樣順遂的過著,未來可能會在加拿大或者台灣認識一個可以共創未來的Omega,然後就這樣安安穩穩跟兩位父親或母親過著普通平淡的日子。
可她沒想到人生無常的突然也會發生在她這個小公寓裡。那是發生在她十五歲的那一年,她仍舊在學校裡克己勤勉的參加暑期輔導的時候。
退休的父親在時常去的茶餐廳暈倒,被緊急送到了鄰近的醫院。等她趕過去時爸爸已經緊握住那昏迷不醒的父親的手,不知道在那裏坐了多久。
那年1991年的暑假,父親的檢查報告出來顯示著肝癌末期,在住院的期間並沒有恢復健康,也沒有甦醒,台灣最頂尖的醫生都來看過了,每個人都搖頭發現的太晚連開刀的機會都沒有了。
從父親被送進醫院後爸爸說什麼都沒離開過父親,單人病房,一個空的花瓶,還有爸爸孤單的背影,這是她第一次對病房留下的印象。
她聽從爸爸的吩咐準備了一些換洗衣物,還有一台他們常用的收音機。
在每次放學時她都會到醫院陪同他們,只是偶爾會在不經意間看到爸爸手握著父親的手,靠在父親身邊低低的哼著歌,她聽不出來是什麼歌,但可以確定是首粵語歌,收音機裡的老調子她也聽不出在唱些什麼。
爸爸待在醫院的時間並不長,時間不夠到一盆留蘭香長大,那插上去沒多久的百合花也還不夠時間枯萎,那天就來的又急又快了。
那天是個好日子,天氣晴朗窗戶一開就有著徐徐微風,在剛過下午的時候,父親突然意識清醒,緊握著爸爸的手,可任誰都知道日漸虛弱的身影只是一個迴光返照。當年可以一手抱起呂勤上肩的手臂如今變得又細又小,骨瘦如柴。
「阿洛…阿洛啊,我們不是約好了要去看電影?那電影的主題曲你說很喜歡的。」在父親的眼裡,爸爸仍舊是當年那個沉著冷靜的雷洛吧?那遙望著遠方的目光最後一刻聚焦道爸爸的眼裡時,父親的手才開始越漸無力,緩慢的合起了雙眼。或許在爸爸眼裡病床上的父親也永遠都是那意氣風發,野心勃勃的伍世豪。
爸爸仍舊緊緊握著那早已癱軟的手,望著那被微風吹起的蕾絲窗簾,爸爸那不高不低的調子,緩緩的吟唱著。她這次終於聽清楚那首歌怎麼唱了,歌詞怎麼唱來著?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本系列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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